故园纪事:野菜随想
来源:乐亭文化研究会 作者:张文彬 发布于:2024-03-15 16:01:07
全面认识野菜是在参加工作之后的事情。
一天,一位企业负责人来办理《许可证》,并强调说:“只要办了《许可证》,公司的产品就可以进入城市商场了。”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,一个小县的土产品能够销往大城市,无论怎么说都是应该大力支持的。
经过审核符合办证条件。但是在“许可项目”一栏却出了一个小插曲。因为该企业的产品是乐亭县出产的一种野菜,在沿海一带叫“盐蓿”“盐蓿菜”“黄蓿菜”。当时觉得《许可证》上应该使用学名,这样才更加“名正言顺”。
但请教了许多人谁都不知道“盐蓿”的学名是什么。最后却填上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——“宴席”。其寓意是让食用者能产生赴宴的感觉。
这件事情引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。“盐蓿”让我想起吃野菜的日子,想起了野菜一样苦涩的童年,想起了像野菜一样苦命的母亲。
我出生在上世纪那个饥荒的年代,生来就和野菜有了不解之缘。据母亲回忆,我生下来很瘦弱,气若游丝。身体虚弱的母亲没有奶水,所以奶奶和小姨都认为我不可能存活下来,以至于让母亲扔掉(我)算了。在那个年代,扔(死)一个孩子是很常见的事情。
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,无论如何善良的母亲也不会那么做的。母亲避开奶奶和小姨的“好言”相劝,用筷子蘸些米汤放在我的嘴角,我居然会吸吮。这个动作让我母亲高兴起来并有一个信念:这孩子能活!于是,米汤、面糊、小米粥便成了我最初的食品。
我的幼年长得比同龄孩子要瘦矮一些。为了给我补充营养,母亲在野菜锅里煮一个鸡蛋。煮熟的鸡蛋,皮儿是绿色的。
年龄稍大一些,就和同龄孩子们奔走在田野里去挑野菜了。
早春,人们尚未脱去棉衣,在田埂的南面、水沟的北面等向阳地方的野菜就已露生机。有水荠菜、辣辣蒜、苦荬菜、荠蔴菜、荠荠菜、酸婆婆溜溜、婆婆英等许多野菜。
挑一篮子野菜是很高兴的事情。
初夏,每天很早就起床,以便在上学前能挑一篮子野菜。下午放学后还是去挑野菜。星期天,为了能挑到更多的野菜,便带上几个野菜饽饽头儿到十几华里远的海滩去挑野菜。那里的野菜多、长的大。
为了减少日光暴晒,天不亮就起床。推上独轮车和用具就出发了。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,我们便来到海滩上。钻进芦苇丛寻找野菜。刚采的野菜含有很重的露水,要先薄薄的摊在海滩上晒去水分,这样即可减轻重量又能防止腐烂。
夏日的海滩,蚊虫肆虐,骄阳似火,沙滩灼人。在海的方向,是望不尽的蒸腾的热浪,真是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”。闭上眼睛抹一把脸上的汗水,火辣辣的疼。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蒸发了,剩下的是一层薄薄的盐面儿,进到眼睛里是很难受的。
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变短,已是中午了。吃一口野菜饽饽头儿,望着随风摇曳的芦苇,看看摊在地上的野菜,再看看已经装上独轮车的野菜,真是一个野菜的天地,苦涩的生活。
采回的野菜,由母亲分拣开。质量好些的留给人吃,质量差些的就喂猪,多余的就晒干以备冬天吃。
吃野菜是一件麻烦事。首先用清水洗净沙土,然后放进锅里焯煮。焯煮的过程要掌握好时间和火候。时间长了野菜因为太软而流失掉许多菜叶,时间短了因为野菜没熟造成毒素不能清除干净。科学证明:大多数野菜都富含光敏性物质,这种物质在人体内达到一定水平,在日光的作用下会使毛细血管通透性增加引起水肿。水肿多发生在身体暴露的面部。这就是吃野菜肿脸的原因。
焯煮以后的野菜放进清水里,摘去硬梗淋去水分再装进用芦苇编制的“菜篓子”里,上下各垫一块木板,用一端相对固定的木棍或扁担挤压除去水分。这样的过程要重复两三次,尝一尝野菜没有咸苦味道就可以食用了。
每天,母亲要用大量时间打理野菜。放学回家,看到门上边的窗口热气蒸腾,那就是母亲在焯煮野菜了。进门就会看见母亲一手握笊篱,一手拿勺子吃力而熟练地从锅里捞野菜。汗水从她黄瘦的面颊滚落到野菜锅里。在蒸腾的烟雾里,母亲显得是那样的瘦弱无力。看到我回来,母亲略直一直弯下的腰,脸上露出外人不会察觉的笑意。随手撩一撩黏在脸上那早已稀疏花白的头发。愁苦的气氛伴随着野菜的味道充溢着整个房间。
母亲做事很仔细,为了把野菜做出更多的花样,想尽办法变幻野菜的吃法。将打理干净的野菜切碎拌上少许豆面或玉米面,在锅里蒸一蒸叫野菜疙瘩。多放些玉米面攥成团在屉上蒸熟叫野菜饽饽头儿。在粥锅的上半部分贴熟叫野菜饼子。把玉米面包在外面叫野菜蛋。在切碎的野菜里放些大酱叫凉拌野菜。那时的饭桌上野菜是主角。这不是我们喜欢吃野菜,而是当时的粮食不够吃不得已那样做。
糠菜半年粮的日子总会有青黄不接的时候。那是初夏的一天,母亲说:“无论如何,明天晌午之前也要把糠买回来。”中午放学回家,看见母亲一反往日的忙碌,和家人无语地坐在炕沿上,一脸的酸楚和无奈,唯独没有父亲。我已经明白,父亲买糠还没有回来,就是说今天中午没有饭吃。母亲坚毅地低声说道:“记住啊,今天是五月初四。”我记住了,不会忘记的。这就是我的童年,和饥荒、劳苦、野菜相伴的童年。
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,野菜重新走进人们的生活,各个餐馆也常常以野菜为招牌招揽顾客。不仅如此,介绍野菜的书籍也多了起来,让我对野菜有了更多的了解。当初被我们称为“宴席”的野菜,学名叫“盐地碱蓬”,属藜科植物。那些在儿时被命以土名的野菜也一一找到了学名和归类。但是我却觉得目前有些关于野菜的书籍,究其内容略欠完整。介绍野菜优点多,缺少野菜含有某些有害物质的介绍。对于如何安全食用野菜没有重点提醒。
如今人们把吃野菜作为时尚,让人们回归自然,让那些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们换一换胃口,并不是坏事。但是作为具有指导意义的书籍,应该全面介绍野菜的品质,使其能更科学的指导人们吃野菜。
明朝的《救荒本草》和《野菜博录》是我国较早专门介绍野菜的书籍。这两部著作对“盐地碱蓬”都有介绍,并载明“采嫩苗叶煠(zha)熟,水浸淘净去咸味”的安全食用方法。 我国发行野菜书籍最多的应该是上世纪那个饥荒年代。当时为了充饥,人们把能咽下的植物都当做野菜食用而引起中毒。为了指导人们安全食用野菜,各级政府和部门编印了大量的指导人们安全食用野菜的书籍。
其实,野菜是相对“家菜”而言的统称。人类最初的食品并无家和野之分,只是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,发现某些品种可以长期大量食用,不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或严重不良后果。这样,就喜欢吃这些菜。以后,随着生产力的提高,就开始培植这些品种。那些吃了让人不舒服,甚至引起中毒的品种,就不被人们所食用。那些产量低不宜培植的品种也就不被人们所重视,久而久之就变成野菜了。
本人认为:野菜之所以叫“野菜”,是其本身的缺陷造成的,把其列为“野菜”是有科学根据的。即使利用现代技术,检测出某些野菜含有有益的维生素和矿物质,有的指标甚至高于“家菜”,这也改变不了其富含有害物质的缺陷。所以,在此提醒人们,全面的认识野菜才能更科学安全的食用野菜。
初冬,去南方旅游,坐在宽敞的宾馆,尝一口他乡的野菜,苦丝丝、甜滋滋。我忽然觉得,这野菜的味道不正是生活的味道吗!
(作者张文彬,乐亭县卫健局退休干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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