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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眸寄情:可是,我偏偏去写

来源:乐亭文化研究会     作者:马砚田     发布于:2022-04-27 16:21:5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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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家乡,有两家县办刊物。一是《读乐亭》,一是《潮音》。这两家刊物,在我心里份量都很重。它们各有千秋,不分伯仲。又可以说各有侧重,各有特色,各领风骚,有时又有异曲同工之曼妙。内里有些作品,追旧,问古,呼愁,有的文章,探新境,求变数,拓新知,走新路。耐读,让人寻味。乐亭人,乐亭事儿,典型例子数目字儿。一粒一粒铅字儿就活了起来,走进了泥土。像地上的五谷花鸟,水里的鱼虾鼋鳖,人间的烟尘冷暖,让人有重回故里之感,说是乐亭人的指南性读物,并不过。对域外、海外的乐亭人而言,是乡音,是家书,也可说是现代版的鸿雁传书。他们自然是求书若渴。我不是不吃瓜就论苦甜的人,真的,这两家刊物,就是长着腿脚的乐亭土地。

说《读乐亭》。刊名就点醒了读者之心。全国有2000多个县区,可以说县县有典藏,地地有故事,处处有诗眼。惟其《读乐亭》,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。况且乐亭是大钊故乡,红色沃土,桑梓故里,可续写的红色文化符号多矣。说《潮音》,是大海的声音。那音色当是声声入耳。睡在海岸边,醒在涛声里。祖先们而今不再发声了,我们这些后人,有一百个理由来承继他们的呔声。就自造了一个句子:故土丹心千千月,大海清波万万年。《潮音》还勾醒了我的馋虫。我喜鱼,尤是家乡之鱼。鱼,是百味之味。海鱼咸,河鱼淡,咸淡皆味足。我有口福,常尝乡愁百味。我在意《潮音》的涛声依旧,我更在意《潮音》的涛声催新潮。但蘸酣墨茧磨手,填满新词尽呔声。

退休后,来故乡借居,我就想,这两家刊物,有人读,就要有人写。有人听,也要有人写。基于此,我一个懒散人,倒是勤谨了,笔耕不辍,在这两家刊物上,发表了相当数量的文稿。闲话就来了。有人说:偏隅小县,人口有限,读者更有限,有品位的读者几乎是零。小庙里无真神,小刊上哪里有好文章?再说了,又无稿酬,写来写去,瞎子点灯白费蜡,写个啥劲?还有至亲的人,也持消极态度。说:你写文章,在主流媒体上刊发,我一定读。至于县以下刊物,不入流。我宁愿看蚂蚁搬家,蝈蝈哭秋,也不去读。再说了,国家高待你,“俸禄三百石,岁晏有余粮”,穿就时尚,吃就流油,宿就高楼,偏偏迷上了小县刊,把自己写成土头土脸土老帽,唉,我看你是把自己写傻了!

可是,我偏偏去写。

去掉名缰利锁,为故乡的发展放声歌唱,是收获,更是一种幸福。还有外力助我。偶尔发现了另一种阅读行为。一些乐亭人,把这两家刊物当做典籍来收藏。缺失了一期两期,为了补齐残页,寻回缺期,不惜走亲访友,求同事,托上司,买书摊上,把手有全期视作比财富还宝贵的精神财富。这种现象,如果是群体作为,就是一种被人文社会需要的积极态度。乡土文化入农家,就又是一座粮仓。让人感奋不已。

为两家刊物写不写稿,我的启蒙老师刘梦钊再一次启蒙了我。他说:别嫌县刊小,它是乡音。乡音净于铜臭。有酬无酬,仨瓜俩枣,你在意么?写稿,是你献给乡土的心意。比如我,老来春去,又做了大手术,只剩下了半条命,而为两刊供稿,是我的日常。两刊,与我的生命赛跑,他说的,令我目湿,也坚定了我偏偏写下去的决心。和刘梦钊老师是年龄相间,身体状况相类,出身经历相仿的人还有多多。他们对这两家刊物的关爱度大致如此。其间,他们各有书写专长,各有故事,各有贡献。他们都是这两家刊物的无名英雄,劳模人物。如果一一道出各姓,就是劳模大盘点了,可以写出一篇洋洋洒洒地英模谱。我可不是钟隐装仆学厨,说到他们,我就有了拜庙堂、祈宗祠的仪式感,君子无常师,他们都是我的师长。

因为是站在主动精神的立场上,偏偏去写,虽未会感动自己,但却感动了一些人。因为偏偏去写,还要尽量写好些,是有故事有艰辛的。把家乡爱在骨子里,才是写作的灵魂。岁月悠悠,百事不回头,惟其文字书中留。我在短文《刨鱼》里曾经有过叙述:又是冬来,紫泥小火炉。十数尾沙钻鱼,钻进豆腐里。妈妈栽的小葱,不用刀切,随手一撒,清水煮乡愁,能饮一杯无?当初,那位像在生产队年代开诉苦大会控诉我给县里小报写稿子的至亲,态度变化最大,从拒绝读《读乐亭》,读《潮音》,到读上了瘾。她说:故乡之天,蓝;故乡之水,清;故乡之土,热;故乡之人,亲!你写那么多,多出的是赤子之心,我不读,是瞎了眼,也瞎了心。她的话,让我心里热乎起来。

可是我,偏偏要写。有一个人,影响了我的一生,他是我的父亲。父亲一生为农。他的一生,进进出出,走过很多门槛。但是,有一扇门,他一心想走进去,却从来没有进去过,那就是学堂之门。最后,他把终生所憾,带进了坟墓。坟头草青青,是他唯一留下的象形文字。生前,他的姓名非要出现时,都是指纹。如果你以为,他的生命游离于文字之外,就又错了。他是一个让人痛心疾首的传奇。他是一个无字书的作者,是一个不识字的读书人。他会用讲评书的样式,讲中国四大名著。个别接近学者深度的人,听了他的讲述,频频点头。他是从哪里学来的,又怎么学的,又怎么大致不差的留在脑海里的,成了一道无解的迷。那年,农村的文化娱乐生活几乎是零。父亲就成了刘马庄版的“单田芳”。炎炎夏日,老槐树下夜里纳凉。三九严寒,大队部里有炉火。这两块地方,就成了父亲“评书专场”。大雨暴雪天气,是农民的假日。邻村的冯庄、宁庄、艾庄、小高庄,就派人请他下外庄去讲。他也乐此不疲,冒着雨踏着雪,抬腿就走,他自己说:苦日子里找乐子。我出一张嘴,别人出俩耳朵,乐子就到家了。

场上场下,青壮年向他追问“过五关斩六将”的根由;心直口快的女性就问“会翻墙的聂小倩”的命运;中学生垂泪于“十八世纪的林黛玉”;小学生们就向往着“脚踩风火轮的哪吒”。听到尽兴处,当时大家不知道鼓掌是什么,就高声细声地喊好,满屋子就成了一锅沸水。村里村外,人们如何评父亲,我未曾留意。但是,村里有一位在省会高等学府当讲师的人,寒暑假时,准来故乡休假。有人揣度:八成是来听老马讲评书的罢?是也不是,讲师一笑了之。讲师也怪怪的,和大家一起卷叶子烟,一起品土茶,一起说标准的老呔话。穿着打扮,比农民还农民。有时,他还拧一根烟,点火,递到正讲到劲头上的父亲手里。过一会,又点一只,父亲照收不误。父亲节俭,节俭到吝啬,连一声谢谢,都吝啬掉了。

那位讲师对故乡的态度,是没有态度,至少是把态度埋在心里,很少叙述,这回他却有了态度。他说,有人说,庄稼人满脑袋高粱花子,起码老马不是。他满脑袋装着“四大名著”。我当时小小年纪,似懂非懂,但印象至深。在我的心里,父亲的形象和教师的形象等同高大起来。他接着又说了几句话,大家好像都听懂了。他说,说到老师,老马是我的老师,我才是他的学生。一个目不识丁的人,靠着强记博闻,硬是把一箩筐一箩筐的文化知识记在心里,记在脑海里,然后巧妙的用老呔话,加上自己的思想,自己的愿景,讲述给别人听,为的是让别人快乐。他在语言上的描述很乖巧,不同性别、不同年龄段的听众需求,他都能兼顾到。有了人品,才有文品,这一点,让自诩文人的人在一个大老粗面前,汗颜!但愿老马这样的农民不会成为绝版。表情依然木纳的父亲,教师说的那个人,好像与他无关。他借过教师点的土烟,默默吸着。

今夕何夕?往事可追。月当空,照无眠。父在泉下埋白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生前身后父亲都没有阅读能力,村里人曾送他一个带引号的外号“无语”。而今,他真的是无语了。让人心疼。可是,我偏偏要写,一直是父亲对我的等候。从不嫌弃我絮叨的父亲,还有故事。人们见过“卖报童”,不一定见过“荐报老人”,父亲就是后者。当年我在纸媒上发表文章,他就把报刊高举过头顶,像举一面飘啊飘的旗子,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,再返回,高喊着:“咱儿子,在《人民日报》《军报》上发文章了,这回,发了个大的,《军报》发了整版呢!”那种张扬的,一反常态,比范进中举还要癫狂。村里人说,疯了,老马这回是真疯了!知父莫若子,这是父亲对铅字的敬畏和渴求。来春青草绿,这长满心事,带有伤感的绿草地,故乡的黄土,是父子乡愁的集结地。你躺着,我站着,让我一遍又一遍,给你阅读《读乐亭》、读《潮音》,读啊,读啊,滦河水有多长,父子之间的悄悄话就有多长……

  (作者马砚田,闫各庄镇刘马庄村人,丰润县人民武装部原政委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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