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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园记事:孺子三十年

    发布于:2021-05-18 08:15:32



时间,在等待的时候是那样漫长,然而,回首忆起度过的时光,又是那样的短暂。

大凡人们写文章都是写人,而我这篇文章写的却是牛。有人问:这牛也值得写吗  我认为值得,因为,我写的这头牛经历了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。

1956年,乐亭全县都成立了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(简称高级社、也叫大社),各村都改名为生产队,生产队以下又划分了生产小队。小队多以原来的自然村命名,有的按一、二、三顺序排名。但在实际称谓中大多还是以原庄(自然村)名结合序号,如杨五队、张六队等。那时,上级根据各生产队情况,对大牲畜进行了调剂,当时,我们生产队因牲畜不足,大社就从邻村给我们拨来了一头小黑牛。

这头小牛刚冒出“四个牙”,也就是二、三年光景。它周身油光锃亮,四蹄匀称,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,尤其是性格特别温顺,不管是谁上前摸一摸,它就睁着那双大眼看着摸它的人,似乎感到很高兴。通人性的小黑牛,知道人们这是爱抚它,就下意识地望着抚摸它的人,有时还眨一眼睛,煞是可爱,所以,全队大人孩子都很喜欢它。

那时,人们为了好辨认,把队里的牛都根据它们的长像、特点起了名,如背着犄角的称之为背头式、类似虎皮的牛称为虎皮牛、淡黄色叫黄鼠狼子、老母牛叫老娘子,也有的还延续过去的主人名字或外号,如张XX、杨XX,王蔫巴、李老蚧等。人们在使役时,有意拿着牛(喻人)打情骂俏,活跃气氛,这也成为当时的笑话。因这头小黑牛是个骟了的公牛,庄稼人称公牛为“犍子”,所以人们像小孩受到大人的偏爱一样,就叫它“小犍子儿”。然而就是这个小牲畜,它可经历了合作化的全过程。

也许遗传基因决定了它的大小,这头牛一直也没有长太大,用庄稼人的口气说:只不过是个三排牛(牛按个头大小分一二三等,三排牛就是三等牛),若干年后,它都“老扒口”了,但人们依旧习惯地叫它“小犍子儿”。

生产队为加强牲畜的管理,都由专人使役,小犍子很幸运,从它会干活的那一天起,就摊上了一位朴实敦厚的老农民,而且是自始至终20多年,他们之间可谓是“战友情深”。

别看是小犍子个头不大,却很能干,可以说,对农业合作化的贡献可大着呢!春天种地,送粪拉沙子,秋天拉秋,送公粮,大跃进,兴水利,出外勤,它这一生伴随着生产队需要,哪儿有事去哪儿。那时生产队里秋后收获后的苞米秸子要喂牛,也不许人们随便拾柴火,社员们冬天没烧的,队里春天还要烧白薯炕,为解决烧火问题,一入冬队里就要派车到滦县小煤窑上去拉煤,有时还要到唐山附近的煤矿上去拉。县里修公路从滦县拉山皮土,也向各生产队摊派车辆;特别是在水利工程建设中,北到滦县拉石头,南到海滩子上给民工们送物料;围海造田时,在泥泞中拉碱土,队里往往都是派小犍子上阵。五冬立夏出外勤,大都早上顶着星月一步一步前行,每天六七十里路,可谓是南征北战,立下了战功。在水利战场(工地)上,在众多车辆会战时,小犍子总是拼尽全力,不管多么艰苦的环境,多么重的活儿,都能圆满地干好,从没给主人擦过脸(造成过困难)。每到关键时刻,不管是山路、泥泞路,众多的大牲畜面对艰险困境都望而生畏时,而它却从不气馁,最后,总是胜利地完成每一次任务,且优于各队的骡马驴牛,所以得到了人们(包括外队)的一致赞扬:“这小黑犍子,真不错!”。而驾驭它的这个老农对自己的伙伴始终是关爱有加,在人们的记忆里,在上套前他总是在牛的额头上、脖颈上摩挲了又摩挲,而小犍子也是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老朋友,人牛对望,心有灵犀,可谓情意之深。老驭手人老诚,心眼热,爱牲口就像爱自己的儿女,从未在小犍子儿身上用力着过一鞭,真要是到了关键时刻,他只是嘴上吆喝,手中的鞭子也是轻轻着在它身上,那小犍子也自然而然地发力,向困难发起冲击,默契地配合,直到完成任务,此时此景,情境交融,充分体现了主仆之间诚挚的情感!在老者的鞭儿轻轻着在小犍子背上的一刹那,我就想起从前人们唱的《对面山上的姑娘》那首歌:“……我愿做一只小羊,跟她去放羊,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,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,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,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……”鞭儿着在牛的身上,虽然那是一种驾驭者在特殊环境中的必然,其实,那只不过是指挥者的口令,而(他、它)们战友之间那种默契地配合,实在是一种团结协作的精神体现啊!

由于小犍子老实,好使,队里有用牛的活计时,社员们都抢着使用它,所以它在队里作出的贡献比其它牛都大。那年头的大庄稼,像高粱、玉米、棉花长起来要施肥,用木犁趟地,以清除杂草,疏松土壤,队长分配扶犁的都是成庄稼人,而牵牲口的则是刚参加干活的毛头小青年。我们这些小青年听了队长的分配后,立即跑着去到饲养处去抢占好使役的牛,而往往小犍子就被第一个抢占去。抢占的人牵着牛得意洋洋,令别人羡慕。小犍子趟地最大优势是:走得稳,不踩苗,在地头转弯时自然稳重,不瞎套,尽管在累得呼哧呼哧不住地喘气时,也不扭屁股挎垄,更不像有的牛只要一累,拐弯就急,就会踩上牵牲口人的脚,那可是极痛且让人上火的,当然那牛也免不了遭一顿暴打。因此,小犍子在这方面特别得到了人们的厚爱,因此在地头歇烟时,小伙子们会自动从地里或地头上捋来鲜嫩的青草对它进行奖励,这是令其它牛羡慕的。然而,一些顽皮的孩子收工后,只顾自己回家,把牲口拴在饲养处的牲口槽上,就往家跑,一次,有个孩子把牛拴在槽上后,竞忘了摘掉牛嘴上的箍嘴,而粗心的饲养员只是在槽里添上草,也不看老牛吃没吃,结果,下午出工,老牛嘴上还戴着箍嘴,一口草也没吃上,成为当时人们的笑谈。唉!可叹牛是哑巴动物,不然的话,它也会把一应人员的八辈祖宗骂出来。当然,别说小孩子了,就是个别队长、书记也有冷血动物,对老牛也是只管使役,不知爱护,拉重载费力时,一个字“打”,他们认为:牛,天生就是拉车种地,苦、累理所当然。

在轰轰烈烈地围海造田中,民工们开渠筑坝,将挖出的咸土用筐抬、用车推、用海河车拉,当人们累乏了时,聪明人就想起了高招:用老牛拉!哈!果然,用牛拉成效高、进度快,人们只是在一旁高声吆喝,扬鞭催牛,可老牛却倒了楣。工地上的各生产队见此情景,当然纷纷效仿,我们队的小犍子也就首当其冲被派上了战场。其实,在海滩子的泥泞中拉泥土,人累了可装作解个手,抽口烟,想办法偷会儿懒,而牲口也是出气的动物,干这样的活儿,人累它当然也累。可有的人就是不怜悯它,每到上坡、在泥泞处打误时,就用鞭子狠狠地抽,用垫道的木棍猛打,拿牛出气,那老牛怎能不气愤呢  要向人提抗议,可又不会说话,索性就用屁股将垫道用的木棍连拱下,使拉泥土的小车陷在泥浆里,任凭赶着人吆喝棍打,那牛只是在原地转磨磨儿,或是撂蹶子,或是把套弄瞎了,根本没办法拉了。赶它的人没办法,只好卸了套,鼓捣了一阵子后,再套上,老牛借此机会发起脾气,挣脱绳套,在海滩子上奋力奔跑,赶牛的人就去追,可你跑它也跑,你停它也停,人怎么能追得上牛呢  追不上又逮不着,直气得干瞪眼儿,只好等到收工回家。在工地上,这样的事例天天都有,队队都有,且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。而往往到这时,工地上很多人就跟着起起哄来,有的帮着追,有的帮着拦截,更多的是跟着乱喊乱叫,看热闹,借此机会喘喘气,歇一会儿。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却是感叹地说:“唉,这样的活计,人累,牛就不累吗  时间长了也得让它歇一歇呀。唯独我们队这小犍子和其它的牛不一样,不管是活儿多么累,总是奋力地拉拽,从没有闹过脾气,可人们却谁也不忍心打他,回工棚后,常常有人额外给它加点“小灶”。大家心里都明白,这活儿,谁干谁累,牲口和人不都是一样吗  

然而就在这年,小犍子在一次出车拉物料上坡时,因用力过猛,绳套绷开,一下子栽到路沟里,不幸将左侧的犄角窝折了,鲜血流了一地,驭手立即找来兽医上了药,几天后好了,且并无大碍,只是像人一样,老了老了却成了独角龙。

1982年,上级号召实行生产责任制,生产队解体,耕牛也分到社员个人手里。可就在这时,小犍子却因年老卧地起不来了,队长只好和社员们商议将小犍子杀掉。在杀牛的那天,社员们纷纷前来,依依惜别和大家朝夕与共近三十年的老友,当屠手拿着刀走上前时,老牛眼里的泪一下流出来,在场的人都痛惜不已,由此我想起大鼓书里《十八愁》有一句唱词:“就是老牛忒发愁”,唉!劳役了一生,到头来还是挨一刀,能不愁吗  此时的它,心中是恨是痛只有自己知道,用一生的感知:世上万物,残忍莫过于人啊!但愿上天,六道轮回,再不要托生牛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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