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北省乐亭县是频出名人的地方，也是我的故乡。父亲临终前，留给我4本《读乐亭》，让我对故乡产生了百般的自豪和向往。

2017年6月初，我重返故乡，列车在京包线上飞驰，路两旁的树枝上垂满了绿叶，在塞外凉爽的风吹拂下，不停地摆动。田野绿了，秧苗拔节似地生长着。阳光是很吝啬的，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，悄悄地跑到了西边。夕阳下，远处的天边格外火红，那条地平线也被夕阳笼罩着，内蒙古的美景在我眼前一一掠过。

京包线是父亲支边时从故乡奔向塞外的路线；塞外是父亲一生奋斗的热土；包头是埋下祖母、父亲、母亲、姐姐忠骨的地方。

晚上10点多钟，火车停在了内蒙古丰镇火车站，丰镇是父亲60年前落脚的地方，在冀东人的打造下，建起了丰镇酒厂，父亲当时是第一任厂长。

深夜，车厢里的灯熄灭了，我躺在铺位上没有半点睡意，在轻微的摇晃中闭目养神，想着往事。

快到站的时候，我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三姨家的电话。三姨夫高兴地说：“你等着，让孩子们开车到乐亭县城接你去！”

次日上午9点，列车停在了滦县火车站，我背着旅行包，随着客流走出了出站口，直奔长途汽车站。

从滦县到乐亭县需要乘一个多小时的中巴车，上车后，售票员是一位30多岁的女同志，染着淡黄色的头发，中等身材，待人很热情，一边帮我提包，一边安排座位。

乐亭人和唐山人性格差不多，最大的特点是热情爱说话，买票时，我用乐亭口音对她说：“同志，我是20多年后回老家，在乐亭县的果菜批发市场南门加油站下车，到时麻烦你提醒我一下。”

“大叔，您放心吧！”她面带笑容地对我说。

一路上，我和她就像熟人一样交谈着。她还赠送我一张名片，正面有她的名字，背面印有滦县开往东北各地的火车时刻。

她姓毛，夫妻二人合包了这辆中巴车，爱人是司机，随车还有她的妹妹。每到一站，姐妹俩都热情地帮着乘客递包裹、挥手、打招呼，让乘客心里暖烘烘的。行车中，她不停地介绍着乐亭县的变化：“咱乐亭县可好着哪，大叔您回来多住些日子吧！”

我赞许地点着头。

不错，咱乐亭县就是好，一上长途汽车就遇上这么热心肠的乐亭人。正当我俩交谈未尽的时候，小毛说：“大叔，到啦，这就是南门加油站，有人接您吗  ”

“有、有有！”

她热情地帮我提包送下车，又说：“有啥事打电话。”

我挥手向她告别。

这时，她爱人从驾驶窗探出头，招着手说：“再见！再见！”

多么好的一对夫妻，多么好的乐亭人。

在我挥手告别时，只见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了面前，车门一开，跳下一个戴着眼镜，中等个头的小伙子，笑着问：“你是不是包头来的大哥  ”

“是啊！你是……”

“我是喜儿，三姨的老儿子。”说时迟，那时快，他拉开车门，帮我把旅行包提进了车里。我坐在面包车前排，开车的司机笑着说：“我是连元。”

“啊  连元，老舅的儿子。”一路上，我们表兄弟又说又笑，好不亲热。

23年前回老家时，我和连元同睡在一个热炕上，那时，他才十几岁。时间过得真快，一晃，连元也快40岁了。细细端详，他长得很像我姥爷，中等个头，眼睛多少发黄，说话总是笑呵呵的。

喜儿，我们表兄弟初次见面，他的性格和长相挺像老姨，爱说、爱笑，很直爽。

十几分钟后，面包车在一处镶有白瓷砖，起脊彩钢板的房前停了下来。喜儿第一个跳下车，朝着门前的人说：“接上啦、接上啦！”原来，门前站着的是老舅和老姨夫。

我从车里出来，见到亲人格外激动，强忍着眼泪走进了屋。

一家人坐定后，老舅哭着说：“你妈没那年，我和你老姨打算去包头来着，你老妗子把我出门的新衣裳都买好了。再一寻思，我一辈子没出过个门儿，更没坐过火车……”

老姨夫接着说：“不中啊！你老姨出门儿也是五迷三道的呀，到北京还得倒车，我带着他们俩还中，台湾的哥离不开人哪，他们俩一旦走丢喽，上哪找去去，后来就没去成，心里真憋屈啊！”

我对老舅的亲情是重的，小的时候，母亲常说：老舅爷子、娘亲舅大之类的话。老姨夫是第一次见面，说话有分寸，很受人尊敬。他看我从那么远前来看亲人，感动地说：“血缘关系可不得了啊，这是啥关系也代替不了的呀！”老妗子是第二次见面，也好激动、好落泪。其实，她比我大不了几岁，对远道而来的外甥非常热情。

姥爷家在三丁庄是老户，老赵家也是大户。

中午时分，在老妗子的张罗下，表弟、表妹全家人都相聚在老舅家。大胡子妹夫是复员军人，性格特别直爽，今天，他亲自掌勺，亮着厨艺。在一家人的忙乎下，桌凳摆放好，十几道家乡特色菜，荤素搭配，一齐上了桌。斟满家乡的陈酿老酒，一阵阵笑声、歌声，频频举杯的碰撞声接连不断，可口的饭菜，我压抑的心情立刻得到了释放。

酒过三巡，菜过五味。每个人喝得都很开心。老舅擦着激动的泪水说：“我外甥大老远地来看他舅，我高兴、我欢戚（喜）、我欢戚地呃！”

凌晨4点多钟，我和老舅都起床了，洗漱完后，老舅开着电动三轮车，带我去冀东果菜批发市场。刚出村口，就见老姨夫骑着电动自行车，后架上搭着两个鸟笼子。呵！乡下人也这么潇洒。

我们行进的是高速公路，柏油路面很平、很宽，可以并排行6辆车，路两旁种满了花草树木。老舅开着电动三轮车说：“咱乐亭县可不缶古啊，是全国的卫生城和园林城，每天收拾得可干净呢！”

别看老舅一辈子在农村，知道的事真不少。我坐在电动三轮车的厢体里，看见好的镜头，不停地拍照。不一会儿的功夫，我们就来到了果菜批发市场。来之前，我曾在《读乐亭》中对果菜批发市场有所了解。来到后，场景的壮观程度，出乎我的意料。

老舅把电动三轮车停好去买韭菜。我看见旁边有几个摊位上卖白萝卜，一问价，对方却说：“不卖斤，一块钱仨么（个）！”

“啥  一块钱3个  ”我毫不犹豫地买了1元钱的白萝卜。

当我回头的时候，只见一个30多岁的男子背着个编织袋，漏在地上几个香瓜，我急忙喊：“瓜掉了、瓜掉了！”那个男子回过头往地上扫了一眼，笑着说：“不要了、不要了！”继续往前走。

真有意思，这么好的香瓜说不要就不要了  那好！你不要，我要！我弯下腰捡起香瓜，用手套擦了擦就吃，不错，口感很好，脆皮红瓤，真是甜地呃！

这时，老舅抱着三捆韭菜回来了，见我正吃香瓜，惊奇地问：“从哪整的瓜吔  ”

“捡的！”我边吃边说。

“啥  捡的  哈哈……”老舅一听乐了：“家里有的是，你在这捡瓜奏作啥。”

“我看它掉在地上怪可惜了的呗！”

“你可真有意思儿，老家都是这么着啊，没人捡那！”

我一到老舅家，老舅和老姨的孩子们每天都给我送香瓜和大桃。

老舅又发现我买的白萝卜，问：“你买这个奏啥  ”

“吃呗！多便宜，一块钱给3个。”

“咳！买贵了呗！”

“贵了  人家一块钱给3个还贵  这不跟白给的一样  ”

“这萝卜没人要啊，呆两天道边扔得有的是，都没人捡哪！”

乐亭县的瓜果、蔬菜真是便宜。西红柿5角钱一斤、黄瓜一元钱一堆、豆角也是5角钱一斤……

晚上，老姨来看我，一进门，我就把老姨抱住了。说实在的，我对老姨有一种特殊的感情。

那是1961年国家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，老姨和姥爷来到了包头。姥爷住了一段时间就回到了老家。老姨安排在东河区胜利路“德和永鞋厂”，当了一名机台工。那段时间，老姨和我们朝夕相处。当时，我才10岁，她很关心我。有一次，我和父亲、老姨去东河区转龙藏山里挖苦菜迷了路，在一片坟地里转了很长时间。后来，遇见一位老乡指点迷津才走了出来。这次见面，老姨提起当年的事“咯咯咯”地笑个不停。还有一种特殊感情是老姨长得像母亲，个头、走路的动作，说话的干脆劲儿，尤其是那张嘴更像。所以，我一见老姨就想起了已故的母亲，止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
老姨和老舅家住不远，那天晚上，老姨待到很晚才骑着电动三轮车回家。我在老舅家住的时候，她每天两三趟地过来看我，让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。

老姨夫待老姨很好，儿女们都孝顺，真是家和万事兴，人老了活的不正是一种心情吗  老姨夫说：“你老姨啊，可是了不地呀，年轻的时候，我在酒厂上班，家里3个孩子和我的两个老人，都是她一人伺候，我打心眼子里感激她哦！”

我提出明天一早给姥爷、姥姥的坟头烧纸。老妗子感动地说：“我外甥真有心，没忘了他姥爷和他姥姥，是个孝顺孩子。”说完，她去超市买回几捆烧纸，老姨和老妗子一张张地叠好。

给姥爷和姥姥坟头烧纸是我长久的心愿，通过传统的祭祀方法，表达后人对已故亲人的哀思。其实，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，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生命是怎么来的。

姥爷和姥姥的坟头在村庄的西北方向，离老舅住的地方不太远，走去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。清晨，我和老舅朝着坟地走去，一路上交谈着。老舅说：“你来这几天，我心里很不安静，照说，你妈和你爹都走了，还从那么远来看你老舅。”

“老舅，这么说吧，人都是有血脉相连的，虽说我们离得远，联系得也不多，可我们有血缘关系呀！尤其是我父母走了以后，我日夜都在思念他们二老，也更加思念远方的长辈和亲人们哪！”

“是啊、是啊……”老舅不住地点着头。

亲人是血脉相连的，也是贯穿我们人生岁月的人。他们最知道我们喜欢什么，害怕什么，当我们成功时，他们的喝彩声必然最响；当我们失败时，他们的问候也必然最真；当我们喜悦时，他们脸上的笑容一定最灿烂；当我们哭泣时，他们的心情也一定最沉重。拥有时，你也许不觉得什么，但如果失去，你绝对会后悔终生。因为亲情不可计数，这就是最简单的诠释，无论付出与得到，我们都应无怨无悔呀！

一个人有幸来到这个世界，除了能体验到大自然的美景外，还能体验到人与人之间的亲情、友情和爱情，正因为有了这三情，才构成了人生的三角架，处理好，三角架就非常牢固，人生的基础就更加扎实。按几何学的原理，一点、两点，都没有三个点着地稳固。

因为有了亲情才诞生了一个生命，通过各个阶段的成长，结交了无数的朋友，构筑了一张硕大的友情网，体验着人生的精彩和浪漫。也就在友情的人生阶段，你认识了生命的另一半，产生了爱情，结下了姻缘，又开始诞生新的生命，人生不就是这么短暂地轮回吗  

人生还可以这么描述：童年是一场梦，少年是一幅画，青年是一首诗，壮年是一部小说，中年是一篇散文，老年是一套哲学。所以，人生各个阶段都有特殊的意境，从而构成了人生多姿多彩的心身历程。

岁月如梭、人生如梦。一生要想活得精彩，就要百般珍惜时间，把握好各个阶段。细想想，人生经历最充沛、最旺盛、最有经验的时间，也不过40多年，在历史的长河中仅仅是短暂的一瞬，宇宙间就更无法计算。在人生的历程中，假如连亲情、友情、爱情都不认，就是活个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 

我和老舅越往前走，越感到人生意义的深刻。人到天命之年，不是再体验人生，而是总结人生、感悟人生。

当睡不着觉的时候，前半夜想想自己，想想当天干了点什么，明天还有干点啥；想想当天哪些干对了，哪些干错了，明天要往对处干，不再往错处干，这样才能让你聪明起来，脚步稳妥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。再就是后半夜想想别人，光想自己是自私的，光想别人也是不现实的。社会由你、我、他构成，更何况人类是群体性的高级动物，像鲁滨逊漂流到孤岛上，最终还是回到了人类聚集的群体中。记得有一位名人讲过，别人对得起你的事情要永远记住，别人对不起你的事情要尽快忘记。

什么是君子，什么是小人  胸怀就是二者区分的关键。君子肚里能撑船，胸怀若谷；小人却是耿耿于怀、寻机报复。所以，多想想别人的好处，就会处理好亲情、友情和爱情。

“到了！”老舅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索。

一抬头，已经走到了姥爷和姥姥的坟头。姥爷活了89岁，姥姥活了93岁，姥爷走在了姥姥的前面，姥姥走后，同姥爷合葬在一起，家乡叫“并骨”。

我跪在坟头，一边烧纸，一边念叨着：“姥爷、姥姥，大外甥看你们来了，收着吧、收着吧……”四周寂静无声，姥爷和姥姥当年的笑语，就像永不消逝的电波信号，长久地储存在了我记忆的脑海中。

乐亭县不仅是果菜批发基地，还是盛产裘皮的宝地，不少人家的院子里用铁笼子养着貂、狐狸、貉子等。集日的时候，我和连元去了一趟乐亭县皮毛市场。厅很大，摊位上摆满了各种皮毛，不少外地的皮货商前来看货，商谈着价格。熟好的裘皮款式新颖、价格不高。乐亭人做生意挺守信誉，底价标得比较实。讨价、还价时，双方挺和气，挺真诚，一旦有意向，双方握起手，用衣服遮住，相互不语，看着眼色，出着手指，价格不合适，也是笑着摇摇头，不急眼、不翻脸，友好对待。

我在大厅里转了几圈，没有发现欺诈行为，也没有市场管理人员与货主争吵的现象。出入大门时，货主该交费就交费，不投机、不耍赖，双方客气地点着头。那些吆三喝四、狂吼乱叫、攻击谩骂、相互厮打现象根本不见，仅从皮毛市场来看，乐亭人就是有文化、有修养。

乐亭是底蕴很深的文化县，仅从雷氏家族、王氏家族、赵氏家族来说，哪个家族都是一本厚厚的史书，在短短的几天里是无法读完的。如果雷氏家族是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移民到乐亭的话，至今已有640年，一代按70年计算，也已经是第九代人了。我心里明白，这次乐亭寻祖也只是皮毛而已，就像开采金矿一样，那条金色的主线还没找到。

啊——神秘的乐亭县，我什么时候能掀起你的盖头，我的祖先，你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 

在6天的时间里，老妗子每天起早贪黑地伺候着我，给我留下了乐亭农家妇女纯朴善良的印象。

我启程的头一天晚上，喜儿买了一台新车，准备送我去县城。凌晨3时，老妗子就起来了，生着火，给我煮饺子。不一会儿，老姨也来了，吃过饺子，也就是5点多钟，老舅、老妗子、老姨三位长辈坐上喜儿的新车送我到乐亭县长途汽车站。因为来的太早，长辈们陪了我一个多小时，心里再次感受到，人间自有真情在，我在这个世上不孤独。

巧的是，我又坐上了临来时小毛夫妻的中巴车，一上车，小毛热情地说：“怎么，这么快就走，没多住些日子  ”

“亲人们都挺忙，我还要到别的地方。”

乐亭县到滦县的票价是12元，小毛只收我10元，我非要给她2元钱，她爽快地说：“不用了、不用了，下次再来，我请您！”

不是自夸，我们乐亭人就是好，热情好客，心眼子好使。

这次乐亭寻祖，我收获很大。当今，在人情似纸张张薄的经济社会，除了金钱以外，还有没有情呢  这次回故乡，我终于寻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，那就是亲情和友情。

长途汽车在乐亭县肥沃的土地上奔驰，绿色的原野、清新的空气，还有车厢里爱说爱笑的乐亭人，我自豪百度、感慨万千。

乐亭，我的故乡，在这片土地上，有祖先生存创业留下的串串脚印、埋下的忠骨、不散的英魂；包头，我的第二故乡，在这片黄土地上，有冀东人淌下的汗水、燃烧过的青春之火、奉献过的可贵生命。

愿故乡的亲情代代相传，愿故乡的亲人一生平安！

　　（作者雷复元，祖籍乐亭，包头市退休干部）

告示：

乐亭文化研究会电子邮箱ltwhyjh@sina.com

乐亭文化研究会博客《乐亭牵情》

欢迎留言、投稿！